君澜

【陆炳十二时辰-申时】萤火

饼子哥大半夜加班和吃糖炒栗子的故事。

       陆炳是半夜被工作电话吵醒的。

       半梦半醒接了电话，陆炳从传口谕的小黄门叽里呱啦一堆连带道歉和传信儿的话里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朱厚熜有急事儿招呼他去西苑一趟。陆炳挂了电话后又躺在床上迷糊了两分钟，然后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看了看手机。刺眼的手机光和亮白的字告诉他，现在是凌晨的两点五十一分。陆炳叹了口气，大冬天的着实是不想从已经捂热乎了的被窝里爬起来。可是叹气也没用，主子还是得伺候班儿还是得上，再不想出的被窝儿终究也得被抛在身后。陆炳迷糊完了这两分钟就挣扎着爬起来了，好歹也是进宫面圣，哪怕是大半夜的，该收拾的也还得收拾下。

       给道袍外面套了件派克服，陆炳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了个能遮耳朵的毛线帽——腊月的北京又干又冷，凌晨出门不戴个帽子护一下耳朵可能到了地方耳朵就要没知觉了。大半夜中心城区里是要戒严的，即使不戒严这个点钟也不会有人了。陆炳摸了摸毛线帽上的毛球球，决定从红井胡同溜达到西苑。

       昨天他刚刚加班加了个通宵，干完活儿之后索性直接在班房住下了，心想省下这一翻折腾——有这空儿不如多睡会儿。没想到歇在班房没饶给他多少睡眠时间，倒是便宜了大半夜找他的朱厚熜。红井胡同可比他家离西苑近多了啊。

       陆炳一出门就觉得寒风扑面，经过半宿陈酿的冷空气冲得他鼻尖儿痒痒。搓了搓鼻子将快要打出来的喷嚏扼杀在萌芽阶段后，陆炳把派克服裹紧了一点——哪怕是腊月的北京天寒地冻，陆炳依旧保持着南方人最后的体面，他穿外套从来不拉拉链。

       出了红井胡同，顺了大路往北走一条道就是南长街。戒严了的大道上隔一段距离就有执勤的锦衣卫。按照规定执勤的时候是不允许相互交流的，但坐在路口越野车里的千户还是探出头跟半夜游荡的陆炳打了个招呼，陆炳点了点头算作是回应。这位千户大人估计是被冻着了所以猫进了车里，悄么声地糊弄过去就算了，若是大张旗鼓地在长安街上直接聊起来那可就有点过分了。

       大半夜的长安街除了执勤人员之外不会有其他人出没，路灯都为了省电所以调暗了一个亮度。陆炳插着兜裹着衣服顺着大路溜达，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上一次有闲心溜达去西苑还是一个夏天的下午。

       夏天的北京热得很，顺着长安街有小商小贩推着车一路叫卖冰棍儿。长安街是不允许停车的地段，不过小商小贩倒也是精明，哪怕是有人来买也是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站岗巡逻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毕竟老百姓讨生活也不容易啊。陆炳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哪根筋搭错了，大热天的还是个下午，突然冒出来的闲情雅致让他决定从南池子走去南长街。果不其然，陆炳走到一半就后悔了，别说遮阳伞了，他连遮阳帽都没有。柏油马路在下午三四点白亮的阳光下反着热气儿，陆炳觉得自己被晒得大脑发昏。正巧一个卖冰棍的小贩骑着车子从他身边经过，陆炳把小贩拦下要了根冰棍，然后从钱夹里抽了张票子塞给小贩并摆摆手表示不用找了。陆炳拆开了包装，这是一根最普通的老冰棍，带着点甜味的棒冰在暑气里化得很快，没一会儿便有滴滴答答的汤顺着木棒淌到了陆炳手上。这冰棍虽说不怎么甜，但汁水沾到手上后格外黏糊糊的。陆炳吃了一半就把冰棍扔垃圾桶了，到了西苑挨过搜身安检第一件事就是要了张湿巾擦手。陆炳在心里发誓，下一次再也不在夏天乱溜达，吃冰的也要吃冰激凌而不是老冰棍。

       现在呢，陆炳巴不得他站在夏天北京的大太阳底下。他被冻得有点难受，鼻尖和耳朵尖都在刺刺地疼。陆炳心想，看来冬天大晚上也还是不要在北京里溜达为好啊！但进了南长街也就快到西苑了，对一家小店的印象模模糊糊地从陆炳脑子里跳了出来。

       这家小店就开在西华门旁边，二十四小时营业，但它不是便利店，里面有老式的柜台和不怎么亮的白炽管灯。陆炳一度怀疑能在离西苑这么近的地方开店，店长肯定是东厂的人——或者至少和东厂有三分联系。为什么不是锦衣卫呢？因为店主好像从来没有给他免单优惠过。除了二十四小时营业，这个小店还有一个特色：夏天卖冰激凌，冬天卖糖炒栗子烤红薯，还有在电饭锅里煮着的热饮。店里夏天卖的冰激凌很一般，但是在冬天能吃上一口热乎的糖炒栗子是格外幸福的。相比起烤红薯，陆炳更偏向于糖炒栗子——这东西剥壳不脏手，买五块钱的从小店吃到安检刚刚好吃完，并且也是热乎的能暖手。于是乎，从十月份北京天气转凉的时候开始，陆炳逢去西苑必买上五块钱糖炒栗子，等天更冷一点之后再揣上一瓶热饮暖手。久而久之，他和老板都快互相认识了。老板是个看起来岁数不小的老头，佝偻着腰，走路不怎么快。老头说话不多，但见到陆炳来店里会和他打招呼，说你来了呀，然后不等陆炳吱声就给他称五块钱的糖炒栗子再拿一瓶热饮，用抹布擦干瓶子上的水后递给他。陆炳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说话，点个头就算打了个招呼。他付过钱把热饮塞兜里，拎着糖炒栗子继续往西苑走。

       二十四小时的小店果然还在营业，陆炳远远看见了透过小店窗玻璃的亮，在昏暗的路灯下像点点摇曳的萤火。陆炳突然想起南京山上的萤火虫，那些小东西在仲夏晚上静静地在树丛中闪着莹绿色的光。北京的市中心是没有萤火虫的，但他仿佛在寒冬窥见了那来自夏日的一点光。